一晚上的大起大落此刻终于可以放下心来。戚将军见程朔风今夜反常,不惜违抗圣命也要救下她,“你对那女子有情意?”
“唔,不是。”
他与她不过才见两面而已。
“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女子我都不会眼看着她因为这种原因死去,不论婚约是真是假,她因我而来,我对她总有一份责任在。”
程朔风回到自己营帐时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
他走到床前,谢南陵还没有醒来的迹象。
他轻声道: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。”
折腾一天一夜,此时松下心来,程朔风难免疲乏,一沾简易军榻就睡了过去,连早上的操练都没参加。
大概快到中午左右,程朔风醒来,又看了谢南陵一眼,她还是没醒,探了探鼻息确认没事,去了戚将军营帐蹭饭。
戚将军这边正要吃饭,见程朔风来招呼他坐下一起吃。
“怎么样,小宝姑娘醒了吗?”
程朔风扒饭的手愣住,“小宝?她叫谢小宝?”
戚将军惊讶,“怎么,你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?”
程朔风思绪漂浮。
幼时他读私塾,经常看到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坐在窗下,贴着耳朵听先生的教书内容。他身上衣服洗得发白发旧,有时也不合身,但从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。
他虽小却也明白一定是穷苦人家孩子交不起学费才这样,和先生申请去靠窗座位坐,每次先生讲课他就把窗户开的很大,方便那个小男孩听到先生讲的话。
他想起那个秋日下午,杏叶满地,暖黄阳光。他探头出窗往下面看,那个小男孩坐在地上用砖头垫着纸在写字,忽然想到什么,抬头,恰好和他的目光对上。
一个好奇,一个平静。
秋风簌簌吹过。
总有调皮惹人厌的顽童少年打破这份宁静。
那身宽体胖的小顽童不知是哪家的公子,向谢小宝抛了一团湿泥,没有打中他,只在身上溅了几个泥点子,却污了他刚写完的纸张。
“哎,谢小宝,又来蹭先生的课,让你娘交学费!”
“墓地沾了一身晦气,你别给我们传染了。”
一群孩童,明明是天真的年纪,却又十分明白该如何刺痛别人,嘲笑别人。
“哎,我们把她赶出去,先生现在不在,我们赶紧玩一会……”
泥巴团七零八落的扔过来,程朔风气极,从窗户跳下来,怒斥他们,“够了。”
那小胖子不知死活,“程妙妙你少管闲事。”
带头扔泥巴的少年却收了手。
程妙妙是私塾里出了名的不好惹,之前他觉得她漂亮想和她说说话,只是碰了碰她的头发,就被程妙妙揍了一顿。他那时气不过不信邪,又去招惹她,又被她揍一顿,还被警告要是去骚扰其他女孩照样挨揍。这个程妙妙看着是个女娃,力气大得很,打人好像还没输过。
带头少年见孩子王出手,悻悻然带着人散去。
程朔风回头看谢小宝,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,站起来还没他肩膀高。他向他道谢,“谢谢姐姐。”
程朔风打从记事就知道自己当女孩养,最初强烈的性别意识阶段过后,别人再称呼他为“小姐”“妹妹”“姑娘”后他习以为常。
“你不用走了,我把他们赶跑了,没人敢再来骚扰你。”
谢小宝摇摇头,“不了,谢谢姐姐。”他小小身影消失在门外。程朔风莫名的难过。难过之后又气上心头,私下里一个一个找到那群欺负他的少年,一个个揍了才好受。
那次之后半个月程朔风没有见到谢小宝。又是一个下午,程朔风趴在私塾桌子上走神,窗户缝一小片阴影,一个小小脑袋在窗户缝里若隐若现。
“程姐姐……”
程朔风大喜,打开窗户,“你来啦,好久没见到你。”
谢小宝踩着好几块砖头才够到窗户沿,从小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,“给你的。”
程朔风接过,热乎乎的,“咦,什么?”
“我娘做的糖饼。”
程朔风大鱼大肉精致点心吃惯了,还真没怎么吃过家常糕饼,立刻打开纸包咬了一口,眼睛一亮,“哇,好香啊,还有吗?”
谢小宝稍稍犹豫,还是拿出一小包给他。本来她留了两张饼给自己做午饭的。
程朔风一边吃一边嘟囔,“哇谢谢谢谢,你最近去哪了?”
“谢谢你上回帮我解围。”
“哎呀没事啦,我警告过他们了,他们绝对不敢再来找你麻烦,你以后常来吧。”
谢小宝摇摇头,“我以后要去其他私塾听课了。”
程朔风嘴一停,“啊,那你以后都不来了吗?”
“应该是。”
“哦。”程朔风有些低落,口里的糖饼失了味道。
那次他来原来是和他道别。他之后也再也没见过他。
“朔风,你想什么呢,端着碗不吃饭?”戚将军见他发呆,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。
程朔风回过神,“啊,吃。”他低头扒饭。
往事与现在重迭,谢小宝儿时的眉目和神态长开后不就是现在的她。浴桶里相遇他恍惚了一下,说不上哪里熟悉哪里不对。原来是在这里。
程朔风吃完饭就吩咐了伙房煮点粥,端着回到自己帐篷时,她果然已经醒了。
谢南陵坐在床上,精神恢复的不错。她醒过来把昨晚所有事捋了一遍,猜得差不多,救她的人果然是程朔风。
“程将军几次叁番救我,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了。”谢南陵开口,被烟熏过的嗓子有些嘶哑。
“你又在谢我了。”他把粥端过去,“吃点吧。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,你不用担心你的安危了,魏玄庭和我师父已经合计好了说词,只不过,你不能用谢小宝这个名字继续生活了。”
谢南陵捧过碗,没有如程朔风意料之内的又道谢。
“怎么不说话呢,我还以为你又要谢我了。”
谢南陵指指嗓子,“疼。”
意料之外的答案,程朔风失笑。
谢南陵乖乖喝完那碗粥,程朔风又道:“魏玄庭已经在回京的路上,等禀报完圣上尘埃落定你就可以回去了。”
她点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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