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生一怔,竟看到他的太傅杜原款,身形佝偻,白发凌乱,被两个家丁搀扶着过来了。
仅仅三个月,这位博学多闻的太傅就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。自那次昏倒后,他就落下了病症,半个身子不能动弹。诡诸顺势让他告老,将他逐出了朝野。
申生忙下了车,杜原款攥着他的手,含泪道:“老臣无能,让太子受苦了啊……”
申生鼻子发酸,强笑道:“先生不要为我担心。只是近边的小事,去去也就回来了。”
杜原款端详着他,突然道:“太子这披的……是什么?”
申生只得如实答道:“父君所赐。”
他想要收回手,却晚了一步,又被杜原款看到金环:“这环……有缺口啊!”
申生对上他颤动的目光,二人都是心知肚明。
环有缺口为玦,玦意为‘决绝’;衣裳以纯色为上,一边一色的是偏衣,偏者,不正也;还有那句“杀尽夷狄”,夷狄那么多,怎么杀得尽呢?所以处处都在暗示,皆暗示着父子断绝,暗示着不要回来。
“太子……”杜原款的声音近乎呜咽。
申生如鲠在喉,只得松了他的手:“申生不能久留。先生,保重!”
“太子……”他登上战车,重新前进,突然听到杜原款的高呼从背后传来,“国君赐你披风,是以一半的君衣代他护你;给你金玦,是给你杀伐决断的大权,太子勉之!夷狄阵前,常念君恩,沙场之上,无所畏惧!”
他激越的话语在城中回荡,竟将周围百姓的呼喊都盖住了。
申生强忍眼泪,最后一次回头。只见寒风吹动杜原款的白发,他高昂着头,神情肃穆,顶天立地。
他的先生一生刚正,却在晚年时,于千万人前说了谎话。
只为了鼓舞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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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出城门,是阔野千里,衰草连着天际,寒风呜咽大旗。申生的下军便在这苍凉中缓缓前进。
傍晚时分,在野外安营扎寨,军士们开始生火做饭。
申生在营帐中与狐突商议,他的案几上摊放着关于皋落氏的案卷和地图,介绍道:“这是王屋山,皋落氏就躲在上面,偶尔下到垣曲城里劫掠。”
垣曲城乃是晋国边境的城池,这几年来关于皋落氏的控诉能够堆积成山。
申生道:“他们大约千余人,没有正式军队,行踪不定,狐突大人以为,这仗该怎么打?”
狐突道:“老臣以为,不打。”
他正色道:“国君本意不在赤狄,而在太子。依老臣之见,太子眼下不妨效法古时的吴太伯,远遁自保。”
这吴太伯是吴国的祖先,原是周族古公亶父的长子,周文王的伯父,他见父亲很赏识这个侄子,便带着二弟仲雍逃遁到了吴地,好让父亲能有机会将位置传给中意之人。
狐突道:“吴太伯至今美名传扬,可见远逃并非坏事。太子且放心去,老臣在此主持大局,能拖延好些时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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