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有薇当时在和丁文海恋爱,叶之南不可能得到期待中的回答,他笑笑,走开了。
乐有薇搬来新办公室,仍将办公桌的一面靠墙,陶罐前后左右都摆着东西,把它固定在中间——他送她的东西,她都当成礼物,爱惜保留,并时时示人。
跟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合作三月份就在谈,且隔了时差,临时推不掉。叶之南把剩下的行程都延后,办公室的门也开着,乐有薇一回公司,他就能望见。但是从上午到中午,再到下午,乐有薇没有来。
阿豹倒是来了一趟,他经营的汀兰会所刚弄到几支极好的酒,叶之南要了一支,想送给唐烨辰,唐烨辰一向喜爱这款酒。
阿豹放下酒,按开手机让叶之南看照片,是乐有薇刚才在公司门口迎向江天的场面:“赶巧看到了。她就是大.烟壳,你沾上了有瘾了,是不是?”
叶之南不答,点起一支烟,回忆摩天轮上乐有薇说过的话。江天不是他和乐有薇之间的障碍,郑好是,他自己也是。他拿什么让乐有薇相信,他能一心一意爱她一生一世?
别说是乐有薇,哪怕是叶之南本人,都没法认为自己看着像某个女人的良人。公司的闲言碎语,要多不堪就多不堪,他不是不知道。
阿豹气哼哼地走了,叶之南把烟头摁灭在狻猊香炉里,得多想些法子,让乐有薇能对自己多些信任。
实习生何云团是叶之南老友的女儿,蹦蹦跳跳,闹闹喳喳,又不知和谁闲聊去了,几个小时都不见人影。叶之南打出电话,让她去买新鲜的小蔷薇。
这一周的小蔷薇都是童燕买的,叶之南吩咐:“你问童燕买哪种。”
童燕是叶之南用得最久的助理,谨言慎行,不传闲话,何云团相反,从花店里捧回小蔷薇,喜滋滋闻了又闻,任谁见了,都要打趣:“哟,男朋友送的?”
“是就好了!是叶总让我买的!”何云团兴冲冲一头扎进叶之南办公室,“这花真好看!叶总,您喜欢哪个花瓶,我插起来!”
叶之南说:“送去有薇办公室,换上清水。”
何云团往外跑,叶之南喊住她:“夏天了,花开不久,每天都订吧。”
“叶总要向乐有薇求婚”的消息转眼传遍贝斯特,休假中的童燕坐不住了:“叶总,还是我来订吧。”
“不要紧。”叶之南放下手机。是,他是在追求乐有薇。之前让她枉担了虚名,是该让别人都知道,是他对乐有薇梦寐以求,是他痴心妄想和她相守,永不分离。
乐有薇带江天去公司库房,鉴定专家出具了证书,江天请到了自在观音像,草草地拜了拜:“你今天忙完了吧?我喊上广告公司的摄影师出发,夜里就到了,明天一早去善思堂勘景。”
真是个残暴的甲方,不能惯着他,乐有薇说:“一大早就被你吵醒了,我今晚想睡个踏实觉,明天再去。”
江天一拍脑门:“谁叫你不当我女朋友的,我就忘记你是女人了,体力没我好。明天就明天,走,吃饭去。”
江天口味清淡,乐有薇带他去公司旁边的百货公司,六楼有家粤菜馆,她请重要客户吃饭常常约在这里。
一进店,老板就迎出来。应乐有薇的要求,厨子中午就在煲川穹鱼头汤了。
云州有湖有海,饮食重湖鲜海鲜,江天连喝两碗汤:“好喝。”
乐有薇再给他舀半碗:“这汤你得多喝点,主治用脑过度,最适合你这种工作狂。”
江天冷不丁说:“我昨晚梦见你了。”
乐有薇把汤碗放下:“当心烫。”
江天瞧了她一会儿:“我不骗你,是真梦见你了,醒了就想告诉你。早上不是故意吵醒你的。昨晚你才拒绝我了,我不好跟你直说,我也是讲脸的人。乐,我还是想和你恋爱,我们相处合拍,互相看对方也顺眼,谈谈恋爱怎么就不行了?你想谈一场能结婚的恋爱,我也不是一定做不到。”
可我只想赚你家的钱,乐有薇先觉好笑,但江天眼中含着情,并非假意,她叹口气:“我做了决定就不喜欢改变,你是被我放在朋友那一层的,我不想出尔反尔。”
江天反问:“上个月,我们刚认识,你怎么看待我?当成客户吧,现在我们是朋友,你已经在改变了,就不能更进一步吗?乐,人生苦短,及时行乐。”
言及于此,乐有薇忽地心下一痛:“人生是真的很短,我是真想及时行乐,但是有一道心理关很难过。”
看来她还是在等叶之南能给她一个长久。江天眉头一皱:“你和你师兄认识很久了吧?能在一起的人,认识几天几个月就会在一起,你俩认识这么久还没在一起,以后更没戏。”
乐有薇盯住他,似笑非笑:“你可能不太清楚,我这人最喜欢排除万难达到目的。”
女人心真善变,昨天还嘴硬,今天就想给她的师兄一个机会了。江天摇摇头,回公司继续工作。
乐有薇在百货公司没看到满意的,下楼去逛公司附近的古董杂货店“光阴冢”,为秦杉挑礼物。
袁婶的绣品虽然是顾绣,但够不上拿出拍卖的水准,乐有薇不确定袁婶其他作品水平如何,也不确定严老太的功底够不够,万一她们绣的只是自娱自乐的练习之作呢?她不能抱有太高期待,此去仍得把秦杉的紫檀残件放在第一位。
买好礼物,乐有薇回公司,她在一楼前台寄存了上午给袁婶和严老太的东西,得拿回来。走到公司楼下,抬头一望,叶之南办公室空无一人,漆黑一片。
昨天晚上,叶之南俯在车边说:“小乐,明天来公司。”
来了,一大早就来过了。乐有薇走进电梯,下意识看时间,晚上9点47分。
输入密码进办公室,感应灯亮起。桌上的陶罐里,换上了新鲜的小蔷薇。乐有薇抬头,那人自露台上转过身,深深看她。
第33章
隔着一扇落地窗,叶之南站在暗光里,形单影只。乐有薇眉心一紧,走向办公桌:“我来拿点资料。”
叶之南从露台走回办公室,穿过明亮的光线,她还是来了。下班后,他就待在乐有薇办公室了,晚上本来要跟赵致远谈事,也改了时间。
推开门,陶罐里盛着新鲜的小蔷薇。沙发上搁着一只颈枕,像是在乐有薇旧办公室枕过的那只,叶之南拿起来才知道不是,枕套花色一样,但换了干净的,枕芯也换过。他试了试,比旧的强韧且柔软,枕得更舒服些。他心一动,探身拉开茶几抽屉。
抽屉里放着一包烟,是叶之南抽惯的牌子,以及烟灰缸和两只打火机。乐有薇不抽烟,这些都是专门为她的师兄准备的,她是怕他想抽烟,办公室却只她一人,借都借不着吧。
打开冰箱门,叶之南果然看到铁罐酒酿,整齐地码成排。它是故乡的小品牌,酒酿里含有奇亚籽,口感层次丰富。中学时的夏天,他和阿豹打完篮球,勾肩搭背去买它,米香浓郁又清凉,度数有12度,在不方便饮酒的十几岁,少年们把它当成庆功酒。
叶之南的办公室就在隔壁,但乐有薇仍按他的习惯,一件件备齐,归置妥当,像个照顾丈夫生活起居的妻子。她知道有人会来她的办公室,什么都不说,只想跟她待一会儿吗?她是盼过的吗?
抽到第三支烟,乐有薇仍没来。叶之南望向窗外,远处是一处小区,灯火繁盛,他踱去露台。摩天轮上,乐有薇说了很多话,但要拒绝他,只需要说一句:“我有男朋友了。”
乐有薇这么干过。她和大洋彼岸的初恋少年分手,放弃出国打算,叶之南在餐厅订了位,想对她说出心意,可是乐有薇说要跟丁文海去外地游玩,只能和他吃午餐。
丁文海是乐有薇的新恋人,跟她同一所大学,念硕士二年级。那顿饭味如嚼蜡,丁文海来接她,她牵着他的手,为两人做介绍:“文海,这是我师兄叶之南。”
乐有薇和丁文海交往了三年多,见了父母。但在办签证和丁文海同游海岛之前,她亲眼看到丁文海和学院副院长的女儿走进酒店。
他们分开了,丁文海留校任教。这一年多,乐有薇追求者众,但没有再谈过正式的恋爱。夜里9点52分,她来了。
灯光下,两人凝望彼此。乐有薇调稳心绪,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:“师兄,我先找资料啊。”
文房用品价格较为亲民,且实用,乐有薇足足收集了一只移动硬盘。她知道叶之南在看她,但不敢回头,心慌得一吹就四散。
自相逢,到如今,叶之南永远带给她山月般的关怀,皎洁,辽远,让她心安。但是如今不能再心安。摩天轮上,当他突然接近,实在是太惊心动魄的体验。
早晨出门时,小区保安张贴了公告,小区今年有六个考生,中高考在即,要保障他们的休息时间,从今天起,晚上10点之后,车辆一律不得入内。
叶之南下车给乐有薇开门:“送你到楼下。”
乐有薇和郑好租住的房子是11号楼,在最南端,叶之南拎着乐有薇买的大大小小的东西,单手插兜,和乐有薇在小区里漫步。
小区很老旧,金银花开满了一堵墙,风在流淌,香气宜人,花前月下,就是这样吧。叶之南在嘴边盘旋了一整天的话,总算说出来了:“小乐,春拍已经结束了,该休个假了,陪我出去转转吧。”
乐有薇停住脚步。逃不过去的,叶之南要说的话,是必然会说的。可她想说的话,没法说。她问:“去哪里?”
叶之南说:“先去美国豪客,再去英国伦敦眼,看看世界各地的灯。”
这两处都是享誉全球的摩天轮,想落泪的感觉很清晰,幸而有夜色遮掩,乐有薇从他手中取回东西,极尽平静:“我忙完了,你又该忙了,跟波士顿美术馆合作是大项目吧?”
今年年会上,乐有薇和另外几位员工升为独立拍卖师,她过完年就脱离了叶之南的核心团队,为玉器杂项拍卖会忙碌,叶之南没和她说过波士顿美术馆的事,问:“你知道?”
“早上去公司,团子说你在开会。”乐有薇忍着泪说,“师兄,这些年,不是你忙,就是我忙,时间总不对,可我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一切。”
乐有薇把资料袋抵在身前,是拒绝被拥抱的姿态。叶之南手指扣住掌心,忍住用强的冲动:“小乐,求仁得仁就是最好的一切。”
乐有薇侧过头,不让他看清她的表情:“可你知道我做人做事,总想尽量两全其美,我更想我们各得其所。”
分明瞧见了她眼中泫然欲滴,拒绝自己,她也备受煎熬,叶之南心疼得厉害:“小乐,我理解郑好在你心里的分量很重,但是如果你因为她,就放弃我和你之间的未来,这对你自己,对我,都不公平。她不是没可能改变的。但我会为你改变,我和你一样,都想要天长地久。”
乐有薇低眉垂目,不敢看他,飞快地说下去:“我想了一天,我也很想什么都不顾,但目前客观条件是真的不允许。有些事,不是我想做,就能去做的,你让我给你时间,你也给我时间吧。这些天我很累,没有多余的力气了,让我先逃避好吗?”
乐有薇说完,大步跑进楼道。灯光漫过她全身,她很想把从眼眶漫进心里的泫然感逼退回去,没能做到。
踏上楼梯,乐有薇的眼泪一颗颗淌下来,腿也软得厉害,她靠着墙,在黑暗里哭了。等复查结果吧。
月光之下,叶之南仰起头来,他明白他已经听到了迄今为止最好的答案。他的小乐不喜示弱,却终于开口哀告,她想要为他不管不顾,他打动了她,她想和他在一起,她想。
乐有薇进家门,郑好还没睡,在卧室里大声问: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
郑好跑出卧室,乐有薇已经闪身进了卫生间,郑好隔着门问:“不是说回公司拷点资料吗,早该到家了啊。”
化妆镜里,是一双哭红的眼睛。自己绝少哭,郑好追问,很难蒙混过关。乐有薇拆开一张蒸汽眼罩戴上,拧开门,探着郑好的手:“扶朕落座。”
郑好笑咯咯,乐有薇信口扯谎:“有根睫毛掉眼睛里了,眼皮揉烂了才弄出来,难受,敷一敷。”
郑好扶着乐有薇在沙发上坐下,戏谑道:“该不会是江天帮你吹了半天吧?”
乐有薇在突然之间,几乎是带有恶意的,说:“是你的叶师兄捧着脸吹的,吃醋了吗?”
郑好捧腹:“好哇,妒火中烧!哎,你今天在公司见到叶师兄了吗,他说什么了?”
乐有薇无名火起,郑好为什么就是看不出她的心上人和她的发小之间暗潮涌动?就仿佛叶之南能和任何女人在一起,偏偏不可能是乐有薇。
越是想不到,郑好就越无法接受一个寒冷的真相,笑嘻嘻地问:“他问你这次为什么没捧他的场吗?”
乐有薇强忍怒意,把抱枕往脑后一塞,靠上沙发:“这点小事不值一提。公司群里有人说师兄让人给我送花了,还说他要向我求婚了,你看到了吗?”
郑好翻翻眼睛:“送花就是求婚啊,那你还给他送了七年花篮呢,她们就装看不见吗?你换了新办公室,当然得布置布置,他办公室不也老有鲜花吗?”
竟然有人全心全意地信任我,乐有薇的火气又翻腾起来,郑好咦了一声:“是哦!你乔迁了,我还没送什么呢!叶师兄送花,我送树吧!发财树!还是幸福树?”
乐有薇戴着眼罩,仰头靠着沙发,被无力感击垮。郑好兴致勃勃搜索图片:“琴叶榕更好看,但是好像不好养。”
乐有薇胸口瘀滞万分:“幸福树吧,买棵小的,摆在桌上。你去睡吧。”
郑好回卧室,乐有薇取下眼罩,走到阳台上,楼下,叶之南已不在。
风露立中宵,不是成年人的行事标准,她的师兄跟她一样,总能在最短时间收拾情绪。
乐有薇洗漱出来,郑好卧室还亮着灯,她轻手轻脚去关灯,郑好却还没睡,正盘腿坐在床上,在笔记本电脑上搜着品牌袖扣。
拍卖师会有很多的手势,郑好总喜欢送叶之南袖扣。乐有薇斜靠在门边,就那么望着郑好,郑好察觉到了,抬头说:“叶师兄前天拿了白手套,我还没送贺礼。”
乐有薇整个人都很凶,郑好愣住了,她觉得自己被乐有薇的眼神射成了刺猬,心虚地关了电脑。
乐有薇这样的眼神,郑好只见过一次。读初三时,乐有薇的外婆患了肺癌,病重后被送进了医院,大舅和二舅两家轮流陪护。乐有薇一放学就往医院跑,郑好陪她一起去。
有天,医生为外婆做完急救,外婆一息尚存,但意识模糊,医生说:“准备后事吧。”
乐有薇坐在床边,握着外婆的手,一声声地呼唤。大舅把手机塞给她:“让你舅妈,二舅二舅妈,还有表妹表弟都过来,换我来试试。”
乐有薇哭着说:“婆婆还有意识,刚才抓了我一下。”
大舅坐过去,把外婆的手攥在手心,连声喊:“妈,妈。”
乐有薇在走廊打完电话回病房,却瞧见大舅拿出律师帮他以外婆名义拟定的遗嘱,把着外婆的手签了字,还按下手印。
郑好一辈子都忘不了乐有薇当时的眼神,她盯住她大舅,眼里有同情,有可怜,还有几分狠戾。郑好怀疑乐有薇要杀人,但外婆还活着,乐有薇不能发作,哪怕外婆的意识已然涣散,她也得忍。
乐有薇把手机还给大舅,在床头坐下,握住外婆的手。没过多久,孝子贤孙都赶来,外婆合目而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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